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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第1期 刊名题写: 蒋子龙 社 长:慕朋举 主 编:刘志成 副 主 编:祁建青 司新国 王万里 邓溪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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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刊理事会 主 任: 马永真 内蒙古社会科学院原院长 副主任: 安 源 内蒙古鄂尔多斯市政协原副主席 聂永胜 内蒙古鄂尔多斯市工商联主席 武 洲 内蒙古鄂尔多斯市文联主席 高万泉 西部散文学会名誉主席 高植林 陕西神木市星洋工业公司董事长 李秋生 鄂尔多斯千秋煤业集团董事长 呼延振国 鄂尔多斯钢铁协会会长 理 事: 杜红兵 内蒙古库布其酒业有限公司董事长 毕书杰 内蒙古鄂尔多斯市享浓有限公司董事长 张 帅 内蒙古鄂尔多斯市帅杰网络公司总经理 郝英杰 内蒙古亿昌投资有限公司董事长 李 智 内蒙古鄂尔多斯博华瓷砖专卖店经理 顾 问: 蒋子龙 著名作家、 书法家 高 伟 《中国作家》 原副主编 尚贵荣 内蒙古文联原副主席 满 全 内蒙古作协主席 史小溪 西部散文学会名誉主席 白 才 西部散文学会常务副主席 张中飞 西部散文学会副主席 吴景娅 西部散文学会副主席 祁建青 西部散文学会副主席 司新国 西部散文学会副主席 李光彪 西部散文学会副主席 刘照进 西部散文学会副主席 牛 放 西部散文学会副主席 郭文涟 西部散文学会副主席 孤 岛 西部散文学会副主席 崔子美 西部散文学会副主席 刘 俊 西部散文学会副主席 李小鹏 西部散文学会副主席 丁耀西 西部散文学会书画院常务副院长 安雷生 西部散文学会副主席 冯三四 西部散文学会副主席 叶小兵 西部散文学会副主席 蔡向升 北大原教授、 神木希文书院院长 卢小夫 西部散文学会副主席 柳树/47 文香婵 品味茶的质感/48 文香婵 七月菊乡正芬芳/50 文香婵 清闲雅心/52 文香婵 心潮中荡漾的绿舟/53 文香婵 一腔沉痛悼周公/55 文香婵 扇子/56 文香婵 天马星座 中原的一颗美人痣 ( 外一篇 ) /59 韩树俊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62 王静忠 时光追逐的一抹竹香/63 朱徐雨 风从西来/64 姜文志 爷爷的退休金/65 张生亮 思念我的父亲/67 于悟秀 走城日记/68 许之格 尔林兔的劲风/69 杨占表 麦草垛里的乡愁/70 张玉琴 丛林深处/71 洪 波 听雨/72 曾春根 还没转身, 迎面就遇见了秋/73 李慧丽 左旋的柳/75 乌兰玉珍 壮丽如诗岳麓红/76 黄和林 踏春/77 李海玉 我的外婆/78 尹明磊 池上寻荷/79 黄 锐 八仙桌晚餐 立冬前夕初雪至/80 王向军 秋雨、 圆月和灯/82 王文涛 洋槐树/83 刘志安 朱阳升/85 王舒漫 一树花开/86 翟玉芬 我的文学之路/88 李泽军 郑州的冬天 ( 外一篇 ) /89 杨宏寅 过往与怀念/91 孔延利 雨落杂木寺/92 徐永盛 “当代愚公” 轶事/94 周良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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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东煤炭集团现在已经是世界上当之无愧的最 大煤炭企业之一, 年产煤两亿吨。其煤田横跨山西、 陕西、 内蒙古三个省区, 是一片黑色的地下海洋。可 是它的地表却是另一片绿海。汽车飞驰, 怎么也跑不 出油松、 山杏、 白杨、 柳树和沙柳织成的屏障。 工程师王义是学沙漠治理的, 他也没想到林学院 一毕业就来煤矿上班。我们传统的观念是挖煤先要 砸破地壳, 或竖井、 斜井、 露天, 总之是开肠剥肚, 煤 块、 矸石、 黄土、 黑尘, 一片狼藉。我的家乡就产煤, 少 时就记得村里人下井弯腰背煤, 被称为 “煤黑子” 。几 十年后倒是现代化了, 但破坏力更大, 把秀丽的小山 村搅得天翻地覆。河也干了, 泉也枯了, 房也歪了, 地 也裂了。农民耕地时, 牛腿踏进地缝里拔不出来。那 时我已到京城工作, 他们就来找我, 到当时的煤炭工 业部告状。 煤农矛盾、 开发与环境的矛盾不知闹腾了多少 年。终于有一天我们觉悟了。30年前当神东矿开发 时, 地下还在规划, 地上就考虑着怎么保持水土了, 同 步成立了环保绿化中心。王义就是踩着这个锣鼓点 来上班的, 现在已是老资格的主任了。 这三省区交界处本来就是风沙苦寒之地, 是毛乌 素沙漠的边缘, 又是多年洪水切割的黄土高原沟壑 区。风沙起时遮天蔽日, 行不见路; 洪水来时, 滚滚而 下, 直灌井口。井之不存, 焉能挖煤?原先煤炭开采 的老规矩是一掘进, 二开采, 现在变成了一绿化、 二掘 进、 三开采。原先准备用工程治理, 筑坝护井, 修渠引 水, 花了600多万元, 还不能从根上解决问题, 后改用 生物治理才花了 170 万元, 就平安无事, 还开始了良 性循环。 当年王义上班的第一件事就是规划栽树。先拣 那些最耐旱、 抗沙的 “先锋树种” , 樟子松、 沙柳、 沙棘 开路。几年下来, 它们虽其貌不扬却已携手连片, 绿 盖高原, 蔚为壮观, 初步压住了沙老虎、 水猛兽。这30 年来, 共植树500万株, 灌草58万亩, 现在已是林涛滚 滚, 水草丰美了, 远处竟有悠闲的羊群。外来者怎么 也想不到这里曾是荒漠, 更不知下面就是煤矿。 矿区采过煤后会地面下沉。你想, 每年从地下挖 走两亿吨煤, 那是多大的一个空洞, 难免地塌土崩, 裂 煤海上有棵勿忘树 ( 外二篇 ) 文/梁 衡 西部散文选刊 05
缝纵横。大地变成了一件碎布袍, 这时需要有针线来 缝补, 而修补大地最好的针线就是林和草。老王领我 到林子里去看他们的修补功夫。虽然绿风吹过, 已经 芳草绵绵, 树影婆娑, 但还是能依稀见到裂缝纵横的 蛛丝马迹。有些裂缝宽能踏进一只脚, 长则蜿蜒游走 直到望断之处。但是所有的缝隙都有树根穿过两边, 正努力将这已分家的泥土拉紧, 令人想起手术后缝合 的伤口。人常说地上有多大的树冠, 土里就有多广的 根系, 这是多大的缝合力?要知道一棵耐旱树种的根 可以伸出去几百米长, 一丛沙柳的毛根能覆盖500平 方米。就这样下面 “飞针走线” , 上面落叶填壑, 接着 水土弥缝, 绿草盖野, 还有了小动物, 大地渐渐复苏。 地球的活力只有靠动植物的生命才能恢复。我感叹 这 13 个矿井, 1000 多平方公里, 下面机声隆隆, 乌金 滚滚, 上面却平静祥和, 绿意盎然。 为了能够俯视全景, 老王领我们登上一座海拔 1188米的山头。就取这海拔的吉利谐音, 他们在这里 修了一条 “1188 生态大道” 。走在这条大道上不只是 看绿化, 更是看文化, 看人类文明史。大道全长 7 公 里, 两边杨柳夹道, 野花铺路, 脚下按时间顺序, 每隔 百十米就钉有一条金灿灿的铜踏板, 上面刻着一行 字。起步的第一块上刻: 46 亿年前地球形成。以后 有: 古生代泥盆纪出现成片森林; 3亿年前森林陷埋, 煤炭形成; 1785 年蒸汽机使用, 煤炭工业兴起; 1878 年中国开始机器采煤; 1996 年中国 《煤炭法》 颁布; 2015 年神东建成第一个亿吨煤炭基地; 1962 年美国 生物学家蕾切乐 · 卡逊 《寂静的春天》 一书敲响生态危 机的警钟; 1972年公布 《联合国人类环境会议宣言》 ; 2018年中国成立生态环境部……共150条铜踏板。 而路两旁的太阳能(9.470,-0.01,-0.11%)路灯杆 的灯箱上, 按 “山水田林湖草沙” 分类, 彩绘着相关的 诗词, 把你带入一个人文之旅。如: “山中何所有, 岭 上多白云” “水满平川月满船, 船轻撑入藕花边” “田舍 清江曲, 柴门古道旁” “湖光秋月两相知” 等。还有很 多与生态有关的节气、 习俗等内容的诗词绘画。一时 绿风荡漾, 神清气朗, 仿佛回到唐宋, 在陪王维、 苏轼 悠游于山林。 你能觉得这是一座矿山吗?在这样一条大道上 走着, 不用讲解员你也明白, 煤炭是地球给人类的珍 贵馈赠, 是多少亿年前由树木变成的, 现在我们应该 再报之以森林。 这几年我一直致力于 “人文森林学” 的研究, 树木 不但给人提供了物质利用, 还承载着人类文明, 它是 一部有生命的史书, 记载着人类活动的每一个细节。 神东矿这样的世界大矿, 必定有一棵树见证了它的成 长。于是, 下午在去机场的路上, 我就让老王绕路领 我去看看他们最早栽的一片林子。 在一条矿区公路边, 我们选中了一棵最有代表性 的油松。它已有碗口粗, 两丈高, 劲枝穿绕, 松针浓 密, 像一个英气勃发的小伙子。正好树身的后面还保 留了一小块未治理前的原生地貌, 一片裸露的沙坡, 让人无法忘记过去。 我建议将这棵树命名为 “勿忘树” , 它是这座世界 级大矿活的纪念碑。树前可扩一个小广场, 供游人停 车凭吊。 老墙 在婺源农村小住几天, 徽式民居总是窄窄的巷 子, 高高的墙, 房与房的距离又近, 一出门, 迎面就是 一堵墙; 一走路, 人就夹行在两墙中间。每天出出进 进, 这墙就是一页读不完的书。 当地传统的砌墙方法是薄砖立砌、 橫撘、 中空、 填 土, 再外涂白灰。这样既节省材料又可保温, 而且土 在墙中, 寓田于墙。新墙在刚落成之时洁白如纸, 就 是我们常看到的白墙黛瓦的徽式格调。当初一个泥 瓦匠完成一座新房或一堵新墙时, 断没有想到他却为 大自然提供了一张作画的温床。 岁月之笔是这样作画的。先用细雨在墙上一遍 一遍地刷洗, 再用湿雾一层一层地洇染, 白墙上就显 出纵横交错的线条和大大小小的斑点。论层次, 这里 有美术课上讲的黑、 白、 灰的过渡; 论形状则云海波 涛、 春风杨柳、 山石嶙峋, 胜过一本 《芥子园画谱》 。我 孩子是学画的, 他说国画里所讲的线条、 皴法、 留白, 西画里讲的光影、 色调、 透视, 在这墙上都可以找到, 就是课堂上没有讲过的这里也有。人工艺术在自然 面前是这样的渺小, 他自从住到这里就再也没敢画过 一笔画。正是 “眼前有景画不得, 神来之笔在上头。 ” 西部散文选刊 06
但大自然并不满足于平面的艺术。风雨如刀, 岁 月如流, 白墙就被这里铲去一块皮, 那里被刻出一道 沟, 有时还被随意抽去一块砖, 甚至推倒半堵墙。然 后再借来四面八方的种籽, 乘着风和雨, 漫天摇落在 墙头。那些绿色的生命便悄无声息地栖身到砖缝里、 墙皮间、 红土中, 甚至就借着一丝湿气粘附在光洁的 墙面上。它们才是真正的 “蜘蛛侠” , 倚墙而走, 无处 不在, 无缝不生。村里古祠堂有一面大院墙, 上面爬 满了积年生的薜荔果, 果可生吃亦可做成凉粉。这是 一面既能看又能吃的墙。植物学家考察物种的多样 性, 有一个方法叫 “打方” , 在地上划定一个正方形, 细 数其中植物的种类和数量。我就试着任选了一面墙, 借手机上的识花软件, 一个一个地认识这些从未谋面 的花草。单听这些名字, 就让你心里暖暖的。那紫云 英, 本是水田里的绿肥作物, 这时也飞上墙头, 从叶间 探出紫色的小花回望它走来的田野; 有名 “窃衣” 的, 是隐身高手, 开着白色的小花, 籽带绒毛, 总能偷偷粘 在衣服上跟你回家, 落户墙角; 有名 “猪殃殃” 的, 人可 食、 可药, 活血止痛, 但猪一吃就要遭殃; 有接骨草, 可 接骨, 凡猪狗鸡鸭腿折骨断, 捣烂敷之即好; 有一种野 草莓, 酸酸甜甜, 名 “蓬蘽” , 唐人贾岛的诗里居然写到 它 “别后解餐蓬蘽子, 向来未识牡丹花” 。还有更怪的 名字 “阿拉伯婆婆纳” , 是从阿拉伯传来的物种。但民 间不这么说, 说是一个叫阿拉的老伯, 躺在草地上想 老婆, 见小草玲珑可爱就取名 “婆婆纳” , 文化这个东 西无时无地不在兼容变异。 你随意漫步吧, 土墙、 石墙、 砖墙、 篱笆墙, 满墙上 草解人情, 花惹人爱。只要你有耐心, 任选一墙, 就可 以面壁一两个小时, 像是在美术馆里看画展。不, 比 画展更好看。这是一面面实实在在的生态墙、 文化 墙。你想, 无数个鲜活的生命自愿齐集到这面老墙 上, 跻身砖石, 扎根红土, 探身招手, 与人共舞, 这是一 种什么样的情景?更可贵的是这些鲜活的花草并不 欺侮无言的老墙, 在完成最后的布局后还没有忘记露 出一方红砖、 突显一块青石或留下一段粉墙。它提醒 你, 这不是一般的纸上图画。 一天, 我偶然与儿子说起这几日读墙的感觉, 他 说: “你不知道咱们这房子的西边有一座老墙, 每当夕 阳晚照时, 那种历史的沧桑感让你心里发颤。我修这 房子时还专门为了它开了一扇西窗, 为了能最佳取 景, 还不厌其烦地改窗框、 配窗帘。但突然有一天西 边冒出了一座新房, 壁立眼前, 挡了个严严实实, 我心 里一阵发凉。 ” 正是 “面前有景看不得, 只因新墙挡旧 墙” 。文化这种东西很顽强又很脆弱, 有时候只存在 于一瞬间。 第二天, 我就去寻访这堵老墙。原来她曾是一座 三层楼高的民居, 已三面坍塌, 唯留下一个楼的直角 兀立在窄巷之上。直角往南的一面墙还比较完整, 坦 露着砖块横竖相砌的纹路和白色的灰缝, 甚至你都能 感觉到还有一位砖瓦匠正在工作。而靠北的那段已 经塌得只剩下一条棱线, 清晰地露出墙的筋骨结构。 只见碎砖破瓦如瀑布一样倾泻下来, 犬牙交错的砖块 间露出当年填充的红土。像大战后一个受伤的壮士 正拄着枪托挺立在战壕旁。唯有那个高高的楼角还 十分完整, 在蓝天的背景下划出一个标准的直角图 形, 几根废弃的电线如一缕柔发掠过她的额头, 头顶 上白云来去, 一只孤雁在天际盘旋, 风在轻轻地打着 口哨。这时晚霞烧红了天边, 风雨楼台, 残阳如血。 我一时惊呆了, 如果要给眼前的这幅画起个名字, 就 叫 《岁月》 。我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一大串相似的情景, 八达岭长城上破损的戍楼、 澳门街头孤悬的大山巴牌 坊、 罗马城里残存的斗兽场。我甚至还想到了著名的 比萨斜塔。我知道严田这个村子是有来头的, 历史上 一村就出了27个进士。而今还处处显示着她曾经是 个 “大户人家” , 你看脚下的石板路与河边的洗衣石, 一低头就是一块废弃的古碑。村口一棵宋代的老樟 树七八个人才能合抱。岳飞曾在这一带驻军, 与悲壮 的 《满江红》 不同, 他在这里留下了一首轻松愉快的小 诗 《花桥》 : “上下街连五里遥, 青帘酒肆接花桥。十年 征战风光别, 满地芊芊草色娇。 ” 当年的芊芊草色, 现 在依旧点染在寻常百姓家的墙头上。 在走回家的路上, 我有意绕来绕去多走了几条巷 子。为的是再多读几段老墙。有一座土墙矮房, 早已 被主人遗弃, 劣筑的红土墙面上夹杂着石块草根, 蛛 丝马迹, 山河如画。而一坡青瓦斜坡而下, 瓦上长满 嫩绿的厚厚的苔藓。苔藓这东西很有意思, 她是专门 为一切老旧的东西配制新衣的。不管是老砖、 旧瓦、 朽木、 断墙都一律公平地给穿上鲜亮的绿装, 让它们 西部散文选刊 07
不失尊严。现在这绿苔青瓦的屋檐压得很低, 直遮住 了老土墙的额头, 像一个民国女子梳着深深的刘海, 刘海下露出一双大眼睛, 墙脚正绽放着一束灿烂的 花。 我想自从人类走出山洞发明了垒墙盖房, 这墙就 与人长相厮守, 从此墙上就烙下了人的体温、 音容和 身影。可惜近年来随着社会生活节奏的加快, 人们总 是拆了建, 建了拆。说到观感手感, 更是弃了泥土, 别 了砖瓦, 不见了柴墙篱笆, 只剩了些玻璃墙幕、 冰冷的 水泥钢架!难得这深巷子里还为我们保存了些有温 度的老墙, 保存了前人的眼泪和笑脸。我眺望深深的 街巷, 谁解这老墙里的密码?谁又能读得懂这幅风雨 斑斑, 却又四季变换的青绿山水画? 那天, 我临离开村子时特地把年轻的村主任领到 那个 《岁月》 老墙下, 我说你好好地保护她, 说不定哪 一天某个导演看中了这个外景, 你们村就会一夜走红 啦。 ——选自2021年9月11日 《人民日报》 吃瓜 不知为什么, 现在有一个网络流行语, 把看热闹 名为 “吃瓜” , 那些看热闹的人就叫 “吃瓜群众” 。此瓜 远非彼瓜, 今瓜已非昔瓜, 这个瓜已完完全全地变异 了。这倒让我想起当年吃真瓜的味道。 八岁以前是在农村度过的, 记忆中只有吃西瓜。 那时农民以粮为命, 土地以粮为本, 在商品经济不发 达的年代, 西瓜不但是调剂生活的奢侈品, 亦是一个 乡村孩子记忆中的特殊风景。 我们那里种瓜不说 “种” 。叫 “押瓜” 或 “压瓜” 。 小时只记住这个发音, 不知何字。汉字真有魅力, 想 来这二字都可。押者, 未知也, 押宝。因为一个瓜在 剖开之前是不知好坏的, 有点赌的味道。就如现在玉 石市场上的赌石。压, 也有道理。一是要压瓜秧, 二 是瓜地里要压沙。这是为了改变局部小气候, 利用砂 地午晚温差大的特点, 瓜日长夜歇, 易积累糖分。现 在著名品牌宁夏硒砂瓜也是这个道理。西瓜是不可 能家家都种的, 一般是一个村或附近几村有一个种瓜 能手, 每年种几亩地供周边食用。而孩子们很会利用 大人的爱心, 在瓜地里放开肚皮吃瓜, 直吃到肚子和 瓜一样圆。还有更好的奖励是跟着大人去看瓜。到 瓜熟季节, 地里就搭一个瓜棚, 白天卖瓜, 晚上看瓜。 要是哪一天晚饭后, 有大人突然摸着你的脑袋说: “要 不要晚上跟我去看瓜? ” 那就乐得如现在说要带你去 南极旅游。急忙抱起一个小枕头, 抢先跑出门外, 生 怕被母亲抓了回来。瓜棚也是书面语, 我们叫 “瓜庵 子” 或者 “瓜鞍子” 。这也是口口相传, 大约两个字都 说得通。 “庵” , 是离人群较远的简陋小屋, 如尼姑庵; 又名 “鞍” , 因为瓜棚只作临时之用, 四根木头, 两个人 字架, 形如马鞍。不管 “庵” 还是 “鞍” , 都很传神。 如你去看瓜, 乐趣在瓜外。后半夜躺在瓜棚里, 凉风习习, 天边银月如钩, 田野里虫鸣唧唧。如再有 幸看到远处夜行的动物, 多半是狐狸, 那两盏灯一样 的眼睛直瞪着瓜棚, 只这一点就足够你回去对小伙伴 们吹上半年。有一次我还赶上看十几个大人晚上挑 灯夜战在地里掏獾子。不是闰土讲给鲁迅说的那种 用叉子去叉, 而是找见它的窝用水灌。被水灌出来的 獾子肥肥胖胖的像一头小猪。大人们高兴地把它捆 在一根棍子上抬着, 说回去炼獾子油, 这是冬天治手 脚皴裂的秘制润肤膏。不过乡下还有比这更简单、 更 高级的润肤品, 那便是遍地都有的麻雀屎, 涂在手上 滑润细腻, 绝好的养颜之物。雀屎涂手, 这好像不可 接受, 但是当今上流社会喝的猫屎咖啡不是比这个还 过分吗?自然与人真是一团解不开的谜。 我的第二次吃瓜高潮是刚参加工作后不久。大 学毕业, 在当时 “到边疆去” 的口号鼓舞下, 热血沸腾, 就来到内蒙古巴盟, 乌兰布和沙漠的边缘。此地别无 所长, 唯产一种叫 “华莱士” 的蜜瓜, 据说是当年由一 个传教士带进来的。金黄色, 滚圆, 比足球略小一圈, 熟透后瓜瓤白中带绿色如翡翠。它不像西瓜那样多 汁多水, 肉质成果冻状, 细腻浓香, 闭上眼睛咬一口, 还以为是在吃蜂蜜。吃过之后上下唇粘在一起, 甜得 化不开, 要取清水漱口。多年以后, 我在埃及遇到一 种浓咖啡, 喝时也要先准备一杯清水, 以漱洗唇齿。 瓜的糖分能多到这种境地, 实在是匪夷所思。当地气 候恶劣, 浩浩平平沙无垠, 风起时尘暴蔽日, 当面不见 人影, 白天烈日烤人, 晚上又夜凉如水。我一个人背 井离乡来到这个沙窝子里, 举目无亲, 聊以可慰者或 西部散文选刊 08
给亲友去信时报喜不报忧者, 唯有这华莱士瓜。现在 早不用这个名字了, 而叫河套蜜瓜。当地还产一种三 白瓜, 大如篮球, 白皮白瓤白籽。刚一切开, 还以为是 生瓜蛋子, 但吃时水多汁甜胜过红瓤瓜, 却又多了一 股如雪梨似的清香, 另一种弦外之音。还有一种冬 瓜, 不是东西的 “东” , 是冬天的 “冬” , 如农村土炕上的 长条枕头那么大, 并不是当菜吃的冬瓜。到晚秋时才 收获, 但并不着急吃, 晢放到房内墙根处或水缸后面 不去理它。到了冬腊月时, 它早已悄悄化作一包蜜 水, 用手轻轻拍一下, 能看到瓜皮下汁水的流动。这 时不能用刀了, 要用一个空心草秆吸食。外面飞雪团 团, 屋内炉火熊熊, 盘腿坐在滚烫的热炕上, 吃完白水 煮羊肉, 浑身冒汗, 甩掉老羊皮袄, 小心捧过一个冬 瓜, 吸一口凉透肺腑, 甜到心底, 刹时如身生轻功, 耳 聪目明。又两年, 这里有了生产建设兵团, 引进了一 种泰国瓜。从形状上看, 它彻底颠覆了瓜的概念, 不 是圆球形, 而是一个长棒子, 大约有两握之粗, 二三尺 之长, 表皮油光黑亮, 里面是暗红色的瓤。到地里摘 瓜, 不是抱瓜, 而是在肩膀上扛一条瓜。吃时要切成 一段一段平放桌上, 如一块块圆形蛋糕。 其实, 忆吃瓜最忆是吃法。现在城里人吃瓜或宴 客餐后上的瓜都是切成碎块, 以牙签取食, 而真正的 好瓜瓤沙汁多是经不起牙签一挑的。我们那时在地 里吃瓜都是一刀两半, 半个瓜端在手里, 用勺子挖着 吃。我在瓜季下乡时经常在包里揣一把勺子, 不为吃 饭, 而为地头吃瓜。就像是端一个大海碗蹲在老槐树 下吃午饭, 有一种吃的气势。当地吃什么都是大碗。 肉是连骨剁块, 煮熟后堆在碗里。有一次我到乌梁素 海 (当地称湖为海) 采访, 招待所里吃鱼, 竟也是满满 地每人一大碗, 如冒了尖的粮堆。我以后走遍全国, 甚至出国去, 这样大碗吃鱼是唯一的一次。北地民风 醇厚, 可见一斑。 后来还有一次痛快地吃瓜, 那已经不是西瓜, 而 是哈密瓜了。1983年到新疆, 在石河子采访时正赶上 国庆节, 团场招待所的大院里就剩下我们两个北京来 的小记者。主人不好意思地说, 放假了招待不周, 吃 好瓜不想家, 就往我们的房间里倒了一大麻袋瓜。近 半个世纪过去了, 天山秋色全不记, 唯留瓜香唇齿间。 离开巴盟 40 年后我回过一次, 又吃了一回华莱 士, 但已全无味道。问起冬瓜、 三白瓜、 泰国瓜, 当地 人直摇头, 似从未听说过, 我倒像是桃花源里出来的 人, 尽说些远古的话。后来也去过一次新疆, 在国宾 馆里吃切成小牙的哈密瓜, 味同黄瓜。至于在北京更 是吃不到当年的那个味道了, 常百思不得其解。人说 世界之变如沧桑, 一块瓜里也沧桑啊! 后来找到了两个原因。一是今瓜已非昔瓜, 食用 瓜早成了商品瓜, 要产量, 追化肥, 上农药。二是, 地 头瓜变成了城里瓜。对瓜来说离地一天, 味减一半, 暗失美感。原来人与瓜的初恋只能在瓜地里。物理 学家玻尔与爱因斯坦争论测不准原理。他说, 比如你 去测海水的温度, 实际上得到的已是海水加温度计的 温度, 海水的初始温度你是永远测不到的。所以海南 人吃椰子, 过午不食, 只吃上午在树上新摘的。但椰 一离树, 原味便无, 也只能是一个原味的近似值。世 间之物瞬息万变, 人生许多美好只能有一次, 过后便 只好保存在记忆里了。于是就想到城里人的可怜, 千 里之外你还想吃到好瓜?也只配作一个吃瓜群众 了。南宋词人蒋捷有一首 《虞美人 · 听雨》 , 回味人生 不同年龄段时听雨的感觉, 吃瓜何尝不是这样, 遂仿 其调填 《吃瓜》 一阕: 少年吃瓜瓜棚中, 枕瓜听虫声; 青年吃瓜边塞外, 大漠孤烟, 味浓伴豪情; 而今吃瓜高楼上, 淡而无味 也; 风沙瓜香都无影, 侧耳遥闻闹市车马声。 注: 蒋捷原词 《虞美人 · 听雨》 : 少年听雨歌楼上, 红烛昏罗帐; 壮年听雨客舟中, 江阔云低, 断雁叫西 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 鬓已星星也; 悲欢离合意无情, 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选自2021年6月11日 《光明日报》 西部散文选刊 09
上世纪 70 年代末的一天, 我突然从电线杆上的 高音喇叭里, 听到一首令人耳目一新的信天游: 羊啦肚子手巾哟三道道蓝 咱们见个面面容易哎呀拉话话难 一个在那山上哟一个在那沟 咱们拉不上那话话哎呀招一招个手 瞭得见那村村哟瞭不见那人 我泪个蛋蛋抛在哎呀沙蒿蒿林 这首歌是由民间歌手王向荣唱的。他富于感情 的嗓音, 像烟云, 也像鹰喙, 在陕北高原的苍凉旷野 上, 追寻、 呼唤着爱。其时, 我正在陕北一个歌舞团从 事专业创作, 艺术鉴赏标准可谓高。可是, 我还是一 下子被它震住了, 激动得不能自已。 信天游浩若烟海, 以千千万万计, 不过, 其中有金 钟也有朽木墩墩。而这首信天游, 光彩夺目, 鹤立鸡 群, 是当之无愧的金钟。 印有三道道蓝的羊肚子手巾, 白是白, 蓝是蓝, 其 意象悲切凄婉。它从长风阵阵的高天落下, 在一片静 谧中飘荡, 一下子就把你拉到黄土高原的苍茫中。 我国古代的优秀山水画, 常常描绘大山大水, 气 势浩阔, 开图千里。而这首信天游, 也可以说是一幅 杰出的山水巨制, 展现出的是全景式的陕北。当 “见 个面面容易哎呀拉话话难” 唱出的时候, 你不能不感 受到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 苦难而艰辛, 勇敢而 顽强。接下来唱出的音符和字词, 散射着情感的温热 和醇香, 是无悔的沉醉, 是苦苦的寻求, 充溢着悲怆和 凄美, 里边没有任何深奥主题、 哲学意义以及说教的 痕迹, 纯粹是抒发人的血肉性情。 过去, 陕北人烟稀少, 满目寂寥, 除了山疙瘩还是 山疙瘩, 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寂寞得忧伤, 总想把自己 的声音唱给人听, 沟通众生, 于是创造了高亢辽阔的 信天游, 而 《羊肚子手巾三道道蓝》 就是最具有代表性 的一首。它回旋于肝肠, 飘荡于山野, 醉人于大千, 让 人虚静澄明, 生发无尽的想象。 后来, 我还听过孙志宽、 王宏伟、 苏文、 杨文祥、 聂 云雷、 王二妮等众多歌手的演唱, 都是美的享受。阎 维文对这首歌的演绎, 给我的印象犹深。他的气息像 河水般起伏, 他的音域如平川般宽广, 他口里的词还 未吐出之时, 那 “嗨哎嗨嗨嗨嗨” 的衬音, 已使重重叠 叠的群山铺排到天边。后起之秀杜朋朋是米脂人, 典 型的陕北穷人家出身, 十五岁学艺时总是没钱吃饭。 贫穷和饥饿, 结结实实地淬炼了他。他的演唱, 更使 那是多情的蓝 文/刘成章 西部散文选刊 10
我叹服。当他唇齿间的 “羊肚子手巾” 一截截亮出来, 显露 “三道道蓝” 的美丽时, 陕北已不是抽象的概念, 而是具体到伸手可触。其时好像人们将要睡觉, 万籁 俱寂, 却有一束又长又细的柔韧的光芒, 在几里外的 山巅上游走震颤。那是落山的太阳遗落下的一束光 芒, 一束最生动最空灵最深情的光芒, 在远远的云彩 下久不熄灭, 使每道山每条河都闪烁着金玉之辉。 宋金时期的元好问曰: “问世间, 情是何物, 直叫 生死相许。 ” 明代的 《牡丹亭》 云: “情不知所起, 一往而 深。 ” 而近代的信天游说: “什么人留下个人想人? ” 人 们一辈辈地诘问探询, 也说不清这男女之情的雾暗云 深。这些内容被米脂后生一唱, 其艺术神气丰厚饱 满, 直击人心, 令人叹服。 2019 年, 陕北神木的石峁遗址出土了距今 4000 多年的乐器口簧——我们的陕北石峁先民在新石器 时代, 已经用兽骨制作口簧了。口簧除了娱乐, 还承 担着庄严的使命, 他们以吹奏口簧的宗教仪式, 促进 子孙繁衍, 其中包含的是人性最本真最原始的感情。 而这首 《羊肚子手巾三道道蓝》 , 抒发的正是这种纯而 又纯的人的自然性情。想到这里, 我的神思立马回到 了先秦时代, 在那时, 这首信天游对应的当然是音乐 和文学, 是 《诗经》 里的爱情篇章, 是 《关雎》 , 是 《蒹 葭》 。 爱情, 是亘古不变的生命旋律, 是男女心灵最美 好的碰撞, 最刻骨的纠缠。 “食色, 性也” , 如果翻译为 通俗语言, 可以是: “人生一世, 食色二字。 ” 色, 或爱, 占了人性中的半壁河山。如果没有爱情, 人生将会多 么枯燥。别看农民文化程度不高, 他们往往比知识分 子爱得热烈, 爱得透彻。他们对情侣的称呼真是绝了 —— “肉肉” “亲亲” “命蛋蛋” “心尖尖” 。他们总有说 不完的情, 道不尽的爱。正如 《蓝花花》 一歌所唱: “我 见了我的情哥哥有说不完的话。 ” 可是在 《羊肚子手巾 三道道蓝》 里, 是 “见个面面容易哎呀拉话话难” , 因为 人多眼杂; 是 “拉不上那话话哎呀招一招个手” , 因为 距离太远; 连人影也看不见了, 别说拉话和招手, 只能 看见个如梦如幻的 “村村” ; 想在一起拉话, 但最终一 句话也没拉上, 肝肠寸断, “泪个蛋蛋抛在哎呀沙蒿蒿 林” 。从古迄今的无数爱情, 使人愉悦使人苦。 “想亲 亲想得我心花花花乱, 煮饺子我下了一锅山药蛋。 ” “东山的糜子西山的谷, 哪达儿想起你哪达儿哭。 ” “羊 肚子手巾一尺五, 拧干了眼泪再来哭。 ” 陕北人之重 情, 世所罕见。 前不久, 我在网上看了冯满天、 牛建党和中国交 响乐团共同演出的 《信天游随想》 , 其主调就是 《羊肚 子手巾三道道蓝》 。他们对这首歌作了大胆的舞台呈 现。百般乐器, 唢呐为王。他们用了唢呐。陕北传统 乐器中, 本无中阮, 他们也用上了。由此, 我看见了这 首歌更多的美质。 作家柳青的同县老乡牛建党, 虽然是个唢呐手, 但他演唱得悲切, 令人撕心裂肺。如果说此时观众还 可强忍住泪水, 那么, 他一吹响唢呐, 声声都撞向人们 的泪点, 惹人泪流满面。接下来, 冯满天和牛建党出 人意料, 突然间狂舞起来, 同时边奏边说边唱。他们 一下子摆脱了抒情主人公的角色, 开始了闹秧歌般的 娱乐; 或者, 他们仍是抒情主人公, 但是早已花好月 圆, 不过是在重唱当年之歌。歌曲中潜藏的力量, 瞬 间成了狂风暴雨, 席卷击打着舞台。他们的唱已不是 唱了, 而是吼, 是喊, 是跑腔走调, 是疯狂宣泄, 有如米 芾的丑书, 纵横挥洒, 动荡摇曳, 风姿万千。由于冯满 天的恣意癫狂、 忘情投入, 中阮的弦, 一根接一根地弹 断了——断了也不管, 继续弹。仿佛愈偏离章法, 愈 离谱, 愈出纰漏, 愈有味道, 愈趋完美。当他们的表演 戛然而止, 大有 “容华谢尽, 山河永寂” 之感。 《羊肚子手巾三道道蓝》 是从口簧里吹出的声音, 是接续 《关雎》 《蒹葭》 的声音。它回归自然, 回归本 真, 虚化了人物和叙事。它的抒情主人公, 可以是男, 也可以是女。它呈现出的是迷离缥缈的意象。它回 旋于人的肝肠、 大地的肝肠。因此, 这首歌既是唱爱 情, 又远远超出了爱情的疆域, 具有深广的内蕴。它 是对美、 对追求美的庄严礼赞。 在诸多色彩之中, 陕北后生固执地爱白, 陕北女 子却对红和蓝有着特殊的情感。这儿单说蓝吧。蓝 是天的颜色、 海的颜色、 马兰花的颜色。 “要穿蓝, 一身 蓝, 蓝袄蓝袜蓝布衫。 ” 这种亮丽的蓝, 就常年闪耀在 白生生的羊肚子手巾上, 固守着生命的本真, 固守着 对未来的憧憬。那是有声有韵的蓝, 那是充溢着灵气 的蓝, 那是多情的蓝。 ——选自 《光明日报》 2021年11月19日15版 西部散文选刊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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