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俪 人 2019年第1期 总 编 辑:徐曦琳 主 编:刘志成 常务副主编:毕书杰 副 主 编:李小鹏 孙 荣 祁建青 梅雨墨 王万里 王诚林 刊名题写: 蒋子龙
俪 人 主管 主办 编辑 指导 出版 总编辑 社址 邮编 刊名题写 名誉主编 主编 常务副主编 副主编 编辑部主任 编辑部副主任 责任编辑 编辑部电话 投稿信箱 中国西部散文网网址 编辑部地址 邮编 发行 邮发代号 印刷 定价 青海省文学艺术界联合会 青海省诗歌学会 中国西部散文学会 内蒙古社会科学院 青海大湖出版文化传媒有限责任公司 徐曦琳 西宁市五四西路1号 810008 2019年1月25日出版 2019年第1期 总第79期 蒋子龙 白 才 刘志成 毕书杰 李小鹏 孙 荣 梅雨墨 祁建青 王万里 王诚林 高彩梅 萧 忆 张殷馨 韩 林 ( 0477 ) 8114797 xibusanwenxuankan@163.com http://www.cnxbsww.com/ 内蒙古东胜区鄂托克西街 社会组织孵化园302室 017000 本刊发行部 56-4 鄂尔多斯报业印务有限责任公司 20.00 国内统一连续出版物号 CN 63-1067/I 国际标准连续出版物号 ISSN 1674-5213 广告经营许可证号 1500004000268 中国西部散文学会 公 众 微 信 平 台 西部散文选刊 公众微信平台 青稞艺术流派散文大展 领衔花季的至尊稞麦/6 祁建青 ( 土族 ) 燃烧的青稞/8 王海燕 瓦蓝青稞/10 李万华 青稞面, 门源面食的灵魂/12 朱嘉华 我是一株青稞/14 马玉珍 ( 回族 ) 七月, 彩虹故里麦正香/16 王祥奎 卧碌碡/18 相金玉 青稞魂: 文学审美中的植物交响/20 贺 颖 西部实力派 康乐草原, 取自天堂的净土 ( 外二篇 ) /22 冯学青 美, 来自于对生活的片片赤城 ( 外一篇 ) /25 冯三四 微颤在心灵的讲述/28 付昌惠 掌心的阳光/30 边海平 碧小家散文小辑 树荫, 婆娑着一座村庄的祥和/33 碧小家 岁月, 留下了什么/34 碧小家 金黄的麦浪, 翻滚在午后的阳光里/36 碧小家 银发, 飘曳在母亲两鬓/37 碧小家 村道弯弯/38 碧小家 遗失于荒原的刚烈之风/40 碧小家 一个村庄的孤独/41 碧小家 通向哈英不拉的苍茫牧道/43 碧小家 静于心物/44 碧小家
本刊理事会 主 任: 马永真 原内蒙古社会科学院院长 副主任: 王东伟 内蒙古赤峰市委副书记 安 源 原内蒙古鄂尔多斯市政协副主席 郭宝成 原陕西省榆林市人大副主任 聂永胜 内蒙古鄂尔多斯市工商联主席 武 洲 内蒙古鄂尔多斯市文联主席 理 事: 杜红兵 内蒙古库布其酒业有限公司董事长 毕书杰 内蒙古鄂尔多斯市享浓有限公司董事长 张 帅 内蒙古鄂尔多斯市帅杰网络公司总经理 郝英杰 内蒙古亿昌投资有限公司董事长 宋二怀 内蒙古骆驼酒业集团销售分公司 刘荣刚 新疆新雅葡萄酒业公司副总裁 顾 问: 史小溪 中国西部散文学会名誉主席 白 才 中国西部散文学会常务副主席 张中飞 中国西部散文学会副主席 吴景娅 中国西部散文学会副主席 祁建青 中国西部散文学会副主席 中国西部散文学会青海省分会主席 尹树义 中国西部散文学会呼伦贝尔分会主席 李光彪 中国西部散文学会副主席 刘照进 中国西部散文学会副主席 牛 放 中国西部散文学会副主席 郭文涟 中国西部散文学会副主席 孤 岛 中国西部散文学会副主席 崔子美 中国西部散文学会副主席 张继炼 中国西部散文学会副主席 刘 俊 中国西部散文学会副主席 李小鹏 中国西部散文学会副主席 王诚林 中国西部散文学会副主席 安雷生 中国西部散文学会副主席 林 非 原中国散文学会会长 王宗仁 原中国散文学会副会长 官布扎布 内蒙古文联主席 尚贵荣 内蒙古文联副主席 王剑冰 著名作家 海 梦 中外散文诗学会主席 徐无鬼 著名学者、 著名散文家 袁 鹰 著名散文家 冯秋子 著名散文家、 中国作协创联部副主任 一个村庄的吆喝/45 碧小家 张瑜散文小辑 谎言, 在煎熬里蔓延/46 张 瑜 爱, 在心域永生构筑/48 张 瑜 最后的驿站/49 张 瑜 童年, 在糖纸里炫动/51 张 瑜 踏往心域的路/52 张 瑜 寸草春晖/53 张 瑜 八仙桌晚餐 福寿颐康园印象记/54 我与高家堡之缘/58 最是一年秋色好 ( 外二篇 ) /60 落叶归来是春天/62 小镇时光/63 山水乡村皆如画/66 夜宿滇桂界/67 永恒的爱/68 有一种守望是踮起脚尖/69 竹 烟棍/70 杨传向 高建华 远 方 东 妮 徐 群 一叶禅 ( 回族 ) 吴杰贵 余 瀛 杜向东 程文义 中国西部散文学会会员作品大展 酸菜汤的味道/72 春天/73 孙 荣 李海翔 谢李 · 林桦 徐培源 大爱仁心 ( 外一章 ) /74 莫怨东风当自嗟/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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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海高原这片高天厚土, 孕育了山宗水祖, 孕育了森林草原和田野, 孕育了辉煌的神话, 也孕育了一种瓦蓝色的精灵— — 青稞。 很久很久以前, 一个关于青稞起源的神话传说就在这广袤无际的雪域高原诞生, 从一辈辈老者的口头上一直流传至今 — — 说有个叫拉布的雪域古国, 草原丰美, 牛羊成群, 可就是缺粮食。拉布有个叫阿初的王子, 聪明勇敢, 决意跋山涉水, 像古 希腊那位盗火者普罗米修斯一样, 去蛇魔那里盗取一些粮食种子。历经千难万险, 终于找到了种子, 却被蛇魔发现, 施展魔法 将王子变为一条黄狗。黄狗在山神的帮助下, 带着种子逃跑, 蛇魔紧追不舍, 跑过九十九架山、 九十九条河, 携带的所有种子 一路撒光了, 只剩下粘在尾巴上的一粒青稞种子。于是, 多少年后, 高原上终于长出了一片片金灿灿的青稞, 继而变成香喷喷 的糌粑、 清亮亮的酩馏酒。 还有一个版本的传说, 说青稞是王母的青鸟从蓬莱衔来, 遗落在高原上的。 这些神话传说都在强调一个意思, 那就是青稞这种植物来历不凡, 充满了神性和传奇。正如著名军旅作家祁建青所言, 青稞是高原上的 “至尊稞麦” , 他由青稞联想到青海骢— — 有一群马, 意念的理想的画面里, 群马鬃尾飞扬声先夺人!它们自远方欢欣归来。纯种的 “龙驹” 又名 “青海骢” , 正是古 老青稞所亲近见识过的。它们同甘苦共患难, 青稞饲喂过的马匹强壮而聪灵过人。马, 青稞的精英, 这点人们已然折服足以 相信。翻身上马, 闪亮的坐骑, 嘶鸣的神骏, 腾自蔚蓝大湖, 跃上苍莽祁连。那时, 我们也不会意外惊奇…… 据说, 青稞种植的历史, 在这片西部高地上有数千年之久, 古老的世居民族羌族中有一个分支叫戎, 有人说就是经营农耕 的。在高原农牧结合地带, 也许, 戎人很早就开始种植青稞了。后来的吐蕃、 吐谷浑、 党项、 蒙古、 汉人都分享了青稞的恩赐和 荣耀。青稞糌粑, 青稞面饼, 炒麻麦和青稞美酒, 在他们的血脉中祖辈流转。在历史上那些气势恢宏、 惊天动地、 可歌可泣的 宏大叙事中, 青稞扮演了不可或缺的重要角色, 犹如青稞曾喂养了西海神骏青海骢一样。 独特的高原地理环境、 气候水土赋予青稞独特的内涵和品质: 坚韧不拔, 宽厚包容, 淳朴粗砺, 激情浪漫。你看那一垄垄、 一株株、 一粒粒被雨雪摧折、 烈日浸淫、 民歌灌溉的青稞, 在高塬上, 在雪山旁, 在蓝天下, 像金色的海浪汹涌澎湃, 像微蓝的火 熊熊燃烧, 万代, 千秋…… 一方水土养育了一方青稞, 一方青稞养育了一方人。这一方人犹如青铜雕像, 矗立高原, 笑迎风雪, 唱着延绵不绝的生命 之歌。 正缘于青稞的慷慨馈赠, 在这片地域上一代代青稞的歌者, 在祁连山的峭风里, 在河湟谷地的暖阳里, 在青稞酒的微醉 里, 吟唱着一首首青稞的颂辞和挽歌。 以祁建青、 王海燕、 张翔、 李万华、 董得红、 马文卫、 阿朝阳、 杨挺成、 韩玉成、 马振军等为代表的一批青海散文作家对青稞 的深情眷顾和坚持不懈的书写, 使 “青稞艺术流派” 的写作主题和样式已露端倪。自然, 那不仅是对青稞的讴歌, 更是对这片 生长青稞的土地以及被青稞养育的历史、 人的心灵的开掘与刻画。 《瓦蓝青稞》 (祁建青) 《燃烧的青稞》 (王海燕) 《金色谷地》 ( 李万华 ) 《西望大泽》 ( 张翔 ) 等文集和作品, 就是近年来在这方面散文创作中收获的成果, 如青稞酒一样幽幽散发着醉人的芬 芳…… 亦如李万华 《瓦蓝青稞》 中青稞四射的光芒, 灼热而激越— — 无数青稞的麦芒同时撒开, 如同清晨阳光扯出的万道光芒, 灼射、 激越。我于麦芒间放眼, 看见迅速庞大的青稞穗头, 遮 去远山峰顶的白雪, 那是我一年四季都可以仰望的白色花朵。 青稞的子孙们, 高举你的酒杯, 让我们唱一曲青稞之赞歌吧…… “青稞艺术流派” 散文作品大展前语 西部散文选刊 05
大麦青稞, 既属于高原特有, 亦为世界稀有之粮食物种, 是 否也同样需要关切保护?这事儿, 抑或人们尚未全然意识到。 一些上岁数的乡人心里有话欲说还休: 曾经紧挨庄廓的一 片片青稞田, 说消失就整个消失了 ( 近几十年间, 青稞以不可逆 之势收缩向高海拔地带。究其原因, 首推气候变化, 它们实在 忍受不了那个热 ) 。 好就好在, 在更高更远处, 青稞与乡亲们形影不离的日子 一如既往。大家按部就班, 表明青稞久经考验不在话下。独步 高处一枝独秀, 相对稻谷小麦以及玉米高粱, 青稞名至实归是 无可逾越的高山作物 “绿色屏障” 。 有着悠久种植史的祁连山门源盆地, 青稞每年3月20日开 种。海拔 3 千米上下, 草木皆还冬眠着, 此时春播已算早得不 能再早了。相应的, 紧依祁连山北麓, 盛产名马的甘肃山丹青 稞, 基本也在这个前后。 此之前, 主人先要把籽种倒腾出来, 于露天来一次 “日光 浴” 。晒种, 得两三天。频繁的搅动加持续的受热, 籽种休眠激 活, 又大幅增注了所谓 “钙质元素” 。这一可观场景, 文人酒家 见了必眼热心动: 将来新酿青稞酒的酒质, 还有无数次喝过的 青稞酒扒心扒肺的 “烈度” , 追索起点, 却在这儿。 农事的细节我省略太多, 但播种完后铁碾滚子的镇压环 节, 我不会漏掉: 如植树完后还需用力把土踩实, 以达被新概念 词语简化作的 “深扎” 之效, 容不得偷懒马虎。是的, 否则作物 根茎就难以达到关乎一生的深入扎实。减免成熟期作物的倒 伏率, 这法子实为选项之首。 犁铧破土, 籽种播入, 生机复苏— —籽种们禁不住又打了 个彻冷的寒颤!由忽热而忽冷的冰火一淬, 接下来等待幼芽 的, 还有绝不心慈手软的春寒冻灾, 此处之浓墨重彩亦即: 年年 岁岁紧赶着提前探春、 迎春、 报春者, 惟属青稞。 记得我早这样说过: 青稞是一种基因优秀的先锋作物。 于是, 个把月光景, 高原农田, 青稞率先出苗。时为4月下 旬, 阡陌间树木还无一丝绿意呢。青稞, 一亩出苗计有35至40 万棵。嫩芽初出, “草色遥看近却无” 。莫急, 有苗不愁长, 苗芽 发轫一天一样, 再半月二十天功夫, 绿色即浸染田野。宽广起 伏的几十、 上百亩面积司空见惯, 数百以至数千亩超大版块, 几 令青稞的属性面貌酣畅淋漓大展特展。 这个时候, 油菜、 燕麦等作物才下种。待到青稞长至一拃 多高, 油菜仍不见吐苗。迟了吗?太迟了。为什么会让青稞抢 先?这样的疑问, 没人问过。而我只知一条: 青稞品性耐寒经 冻, 甚或可以说它不喜暖热, 它更贴近雪线冰雪之侧的寒凉。 当油菜终于有了动静, 青稞则分蘖初步完成。分蘖, 即一 颗种子出苗后, 由根部生发多枝母株, 三五株, 八九株, 都很正 常。必须交代一下: 每株都将有一头青稞穗 ( 品种多为六棱 “昆 仑14号” ) , 一粒籽种以及一亩单产可以繁殖多少头、 多少粒新 一代青稞, 立马可以准确算出。 六月六日, 节气时逢芒种, 北山乡田野任我徜徉。农谚说 “芒种芒种、 连收带种” , 那是指关中及以东小麦主产区。冬小 麦成熟割罢, 夏季作物新种开播。可咱们这儿呢, 棉毛内衣尚 不能离身, 甚至, 家里火炉仍得架旺。此状, 差不多就相当内地 南方的冬天了。 幼苗期的青稞, 你会说那有啥。不, 这是我人生的一封邀 请函。有多少年没见了?十年还是二十年?恐怕不止。这档 阔别久违, 我应内疚惭愧, 足以泪流满面。葱郁、 簇新的叶浪蓬 勃, 两个多时辰我一门心思不能自拔。呼吸着青稞的呼吸, 聆 听着青稞的聆听, 阳光是最好的阳光, 土地是最棒的土地。肥 沃黑土, 捏一把, 能 “渗出油来” 。这哪里是什么简单普通的庄 稼?非也非也, 我自语。这就是祖辈种下的。就是父母种下 的。亏得我也是种过青稞的人, 从种到收, 仔细的田间管理, 紧 张的割麦打捆。熟悉的镰刀现如今早没了, 只要有青稞就好, 就好啊。一个认知更明晰: 青稞, 它才是年景的总主题。没了 它, 一天就等于白忙活, 你所做的一切都劳而无功。不要以为 这光是农民夫妇自己的事, 不要以为这就是土地和天气的事, 千万不要。 被青稞簇拥, 心和灵魂一定明其就里而不屑为我挑明。被 年青青稞簇拥, 我已穷极奢侈而浑然不知。何来声音, 如此清 亮?光顾着青稞了, 刚才竟充耳未闻。 简直神乎其神, 唤作 “大地鸟” 的百灵鸟, 清早群起, 竞相鸣 唱。人说每只鸟的声谱都不一样, 细辨果然!叫得愈发欢实得 了, 自然是见着我, 要给我传递一个信息。大地鸟非同凡响, 一 阵快意上下翻飞, 进而颤翅悬停空中, 霎间揭晓眼前时空的阵 容与盛况: 众鸟欣然飞抵, 田野诸神归位, 野花编织花冠, 通向 领衔花季的至尊稞麦 领衔花季的至尊稞麦 文/祁建青 ( 土族 ) 西部散文选刊 06
青稞殿堂, 大地光荣加冕。 只有这样的鸟才匹配青稞专有。有这样的鸟整日为你飞 鸣, 你哪会无动于衷。青稞, 天下的农作物会不会羡慕嫉妒, 而 你会不会长得更聪颖内秀、 更优雅神气?当然如是。 鸟啊, 你肯定是把广袤青稞田野当成大草原大草地了。 鸟绝顶聪明。我应该学学鸟, 就把青稞地看做大草原。 鸟之天赋, 人望尘莫及。有一种落寞是身边没有鸟, 不晓 得飞到哪儿去了, 乃是彻底被遗忘。好像我明白了这些朴素道 理, 大地鸟勾魂般引领了我, 一转身, 我已置身草原。梦境的童 话的草原, 野花正开, 芳菲正艳。我在陪谁一起看草原, 因为有 缘, 百灵鸟语、 青稞物语和我之人语融会如意, 就有了书写的奇 异状态。文字具备了动机和行为意义, 穿梭于动物、 植物以及 人物, 气息里牧歌传送, 神情中牛羊游移, 数十万亩青稞大地及 其上空, 安放演奏天地之无琴之琴、 非弦之弦。 此处说来有点鬼使神差: 清早我才从 “龙驹路” 走过。龙驹 路名可知大有来头, 有点儿如雷贯耳。无论如何, 与马相关, 那 就是真正名副其实的草原。索性招招手, 或打一个唿哨— — 有一群马, 意念的理想画面里, 群马鬃尾飞扬声先夺人! 它们自远方欢欣归来。纯种的 “龙驹” 又名 “青海骢” , 正是古老 青稞所亲近见识过的。它们同甘苦共患难, 青稞饲喂过的马匹 强壮而聪灵过人。马, 青稞的精英, 这点人们已然折服足以相 信。翻身上马, 闪亮的坐骑, 嘶鸣的神骏, 腾自蔚蓝大湖, 跃上 苍莽祁连。那时, 我们也不会意外惊奇…… 有野雉旁若无人在地里觅食。学名环颈雉, 多为色艳尾长 的雄雉。尽可放心大胆, 这是自己的家园。极少见雌雉, 大约 都在巢里一动不动孵卵呢。孕育的季节, 是生命都不会辜负光 阴闲着, 青稞的季节, 这不仅仅是鸟与雉鸡们自在想要的生活。 青稞总算等到了油菜。油菜苗子, 当然精致, 只格外幼小。 两田相邻观感分明: 青稞丛丛站立, 在静候, 在环护, 乡音 唤你; 油菜地, 还是总体黑土裸露。能够预见的却是, 亿万万朵 油菜花, 将伴陪, 将衬映, 芳香迷你。 一个先行, 一个后追, 人们体察沉浸于大自然的无穷妙意 中, 油菜花与青稞穗的灿烂相遇眼看着就不远了。 今年春旱, 青稞抽穗和油菜开花将提前大概5至10天。青 稞农艺师告诉说, 青稞抽穗期, 与油菜初花期, 之间相隔也就短 短三五天。也就意味着, 两样作物抽穗开花几乎就是同时的! 大自然的安排, 或人类的经营, 不能说这叫人为刻意, 实则然终 随了人情物心。 再过二十来天即六月底, 青稞就开始抽穗。抽穗, 即座果 结籽。对于青稞, 我觉得更准确应叫 “吐芒” 。青稞吐芒, 精彩瞬 间, 千万不要错过。青稞稞芒, 尖锐锋利, 任何作物都没有这样锋 芒毕露, 它戳痛或刺穿了什么?岂会仅仅是虚空与没关系无所谓。 青稞为油菜花的绽放而绽放, 说时迟那时快, 油菜花, 也为 青稞的绽放而绽放。 “盛农” 合作社这片青稞, 绵延铺陈1400亩, 罕见的超大田 块。种植带头人柳芝福特别引以为豪, 引起我极大兴趣的是, 他碰巧是我老家互助的土族同乡, 祖上何故跋山涉水迁徙来 此, 大约就是如前述一路追随青稞而早早出发者之一?这确实 是眼下的事实。老柳的标准化经营已整整九年, 正应了土族人 擅长种青稞一说。诚然, 土族人也擅长酿青稞酒, 也擅长喝青 稞酒。一天忙碌罢了, 极其争气的庄稼让他们可以睡个安稳 觉。青稞油菜就像是他们的孩子, 听夫妻俩怎么说: “它们苦尽甜来了” ; “吃了多大苦, 人不知道” ; “活了个大 气干撒 ( 干撒: 方言, 意为漂亮潇洒 ) , 没遗憾” ; “它们值了, 我们 庄稼人, 也值了! ” 田间地头, 庄稼有知, 会当唏嘘以至垂泪。最 理解也最心疼庄稼的人, 就是这些一生侍弄务劳庄稼的人。对 庄稼知冷知热的人, 庄稼和你贴心贴肺。把青稞油菜没完没了 种下去, 庄稼人的人生就这么自足又辉煌。 一年一度活的就是这一时节。打此时起, 日子重新开始: 留心天气, 关注雨水, 看重阳光。打此时起, 一切再不能照旧, 早出晚归, 心存感恩, 亦深怀隐忧, 不忘乎所以, 谨言慎行, 警惕 灵醒。一个捧在耕种者手上的夏天和秋天, 青稞金玉般的稞 芒, 不会随意弯曲, 也不会轻易折断。别以为这是文绉绉的诗 句, 这千真万确是青稞活生生的模样状态。 青稞, 每株雌雄同体, 因此它们超级稳定而自持。然而, 抽 穗后的青稞, 却就都是母性的了。养育几十子女 (单株) 的青 稞, 是亲昵的专注的, 因而也是幸福的富贵的。按每亩单株分 蘖总计, 青稞的强大群落, 是密集的喧嚣的欣喜若狂的, 也是轻 松的畅快的气定神闲的。 奇观之为奇观: 世界各地的油菜都花开谢毕, 独独这里, 百 万亩油菜花, 在夏天怒放。 祁连山盆地的青稞穗朵与油菜花朵, 相照应、 相对视, 甚是 滋润, 格外妖冶。吸吮着花香的青稞自带些醉意。还远未到收 获期更没有酿制成酒的青稞, 在花蜜花粉的熏风中先行醉过。 盛大暑日里的众生, 从夏天回到了春天, 都不知道奇迹再现, 不 知道个个返老还童。 大田绿波滚滚青稞进入灌浆成熟期, 烧酒作坊热气腾腾琼 浆不停在酿造时。 抬头, 冷龙岭高耸; 转身, 达坂山横列。再看青稞, 恍若仙 草。山峦和我, 一个斜依祁连的老翁, 一个醉卧花丛的少年。 不错, 青稞和油菜花取悦着天地, 取悦着自己, 取悦着你我。 哦, 告诉你这个秘密: 青稞是可以观赏的作物, 换言之, 青稞不 似花, 却胜似花。 农作物之无穷奥妙, 须来原产地寻找。原产地, 两样物产 一直伴随着我们的吃喝, 一是青稞酒, 一是青油 ( 青稞青油密不 可分?莫误会。青油系油菜籽所榨, 与青稞无关) 。来自两种 作物的这两种液体, 相遇于人类的口腹是最顶尖终极的受活受 用。相对青油香, 青稞酒必辣。能少喝点吗?不能。得到了青 稞的允许, 焉能辜负, 岂止一醉。为世界天地敬酒, 为种青稞的 父老乡亲, 少不了都要喊叫出来: 好酒好酒!嗯嗯, 那是多多少 少读懂了青稞, 或是, 青稞的神与韵在他们的心和灵魂里瞬间 生根发芽。 ( 祁建青, 青海互助人, 土族。著名军旅作家, 中国作协会 员, 青海省作协顾问, 青海省散文报告文学学会会长。创作荣 获全军一等奖、 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 中国散文学会 突出贡献奖等。 ) 西部散文选刊 07
云雀, 成千上万只悬吊的金铃铎, 忽高忽低, 忽缓忽疾, 摇 响钴蓝的天空。 此刻, 在祁连山南麓, 一波一波的青稞簇拥着秋天。亿万 根麦芒闪着耀眼的金光, 随风摇晃。随眼望去, 那光线相互摩 挲、 交织、 融合, 变幻万千, 使人感到微醺的眩晕。大约这就是 醉秋的一种。 如果把视角从这宏大的场景收窄一些, 聚焦大墩岭上我们 村那一块袜样儿地, 一幅收获青稞的画面就渐次清晰起来— — 这是一个农历中秋时节。昨夜的月光还仿佛逗留在山野 万物之上。一片微薄的清霜, 使这一垄青稞披上了一袭银白的 轻纱, 显得玲珑而又凝重。 拂晓, 炊烟裹着山坳里的村落, 亮明星尚在由墨兰转紫红 的东方天际闪亮, 几只哨鸽飞过村庄, 朝远山飞去。我裹着蓝 头巾, 身着碎花夹袄的母亲以及同村众多的割田人已陆续集结 在袜样儿地头。 这时, 日头儿即将露脸, 山鸟和秋虫的鸣叫声渐渐稠了起 来。温和的光线从朝霞的缝隙中射出来, 最先落在收割者的镰 刃上, 金红的光斑在拭挡镰刃拇指的哧哧声中明明灭灭, 撒落 一地。低头沉思的青稞们也被惊醒了, 发出一阵阵骨节扭动伸 展的咔咔声…… 朝暾一曜, 青稞枝叶上针芒上的青霜变成了无数露珠, 像 无数星子组成的宇宙, 浩瀚无垠。青稞的宇宙将袜样儿地以至 周边映照得晶莹温润, 一层氤氲的雾气飘浮在青稞和割田人的 四周, 春花的激情, 夏阳的焦灼, 以及秋熟的骚动和冬日酒醅的 醇香, 各种意味在心头萦绕、 发酵。这时候, 不是割田人收获青 稞, 而是青稞俘获了追到地头的人们。 待艳阳高照, 露水晾干, 收割的阵势拉开了。那沙沙沙的 声响, 单纯却受听, 急躁却流畅, 散乱却一律, 那是一曲秋天的 交响曲, 是一场与觊觎山后的早雪的争夺战。 袜样儿地, 酷似一只铺在坡地上的高腰袜子。村里的田地 都有很亲昵乃至土俗的名字。我母亲一口气就能叫上许多, 比 如袜样儿、 佛手儿、 马鞍子、 褡裢头、 鸡嗉子、 羊肚儿、 罗汉背、 张 家坟滩…… 现在, 这只二十多亩宽窄的袜子里胀满了青稞。 现在, 一线长蛇阵自东向西深入推进。手脚麻利的人, 不 到晌午, 已经在身后撂倒了六七十个捆子, 一同挥镰的同伴被 远远落在了后面。 塄坎上坐在捆子上一会儿望天、 一会儿拭镰的磨镰人也是 忙得手足无措。一罐水, 一块泛着青光的磨石, 将一把把镰刀 磨得铮亮、 飞快, 足可削发如泥。 我母亲是割田快手。这已是第三回磨镰了。母亲站在磨 镰人前, 左手扶着腰, 右手把一缕因汗水粘在脸颊上的头发捋 到耳后, 望着达坂山上一堆一堆棉花般挽蛋蛋的云团, 问磨镰 人, 今儿不会来过雨吧? 磨镰人抬头望望云彩, 抓起一把草叶试了试风向, 说吹的 是西风, 云往东移, 不会有大过雨。云往东, 一场空。 吃过了晌午, 两碗麦茶, 一个青稞面油花, 是搽了清油香豆 的一种馍馍, 外带一俩锟洋芋, 说笑间, 抹抹嘴, 青稞田里的午 餐就结束了。再往手心里唾一口唾沫, 握紧汗浸透了的乌黑发 亮的镰把, 冲锋陷阵, 后晌的战斗又打响了。 一团团云从头顶上飘过, 天空越加高蓝, 阳光越加热烈, 云 雀的铃铛稀稀疏疏隐去, 而秋蝉的和弦密密匝匝涌来……如磨 镰人说的, 这天没来过雨, 割田, 是个难得的好日子。 村里祖辈将秋收叫收黄田, 这蕴涵着格外庄严和神圣的意 味, 所谓田黄一时, 龙口夺食, 责任重于泰山。若果不及时收粮 归仓, 一旦遭遇冰雹或狂风暴雨, 一年的辛苦、 一年的祈盼就全 泡汤了, 来年的日子就会生出许多亏空。故开镰前, 家家户户 都要举行传统的祭镰仪式。走油锅, 炸大水油饼, 最好能打上 三两斤青稞酒, 杀一只鸡, 闹腾一番, 祈愿天时和顺, 以壮割田 人行色。 临近薄暮的时候, 袜样儿地里的青稞只剩足尖上那一块 了, 收割后的袜样儿露出褐黄的土地, 一些野草野花露出了身 影。萎落在地的牵牛花, 削了头的马刺杆 (大蓟) , 还有仆地的 灰条菜以及播种或拔草时遗落在地里的向日葵……一些动物 也暴露了它们的家园, 如云雀养育过雀娃的一窝大小的空巢、 四散逃命的老鼠、 在洞口惊慌瞭望的地狗子, 还有许许多多形 色各异叫不上名的惶惶不安的虫儿们…… 这一天, 在祁连山南麓收获青稞的大叙事中, 袜样儿地里 发生的事情仅仅是一支小插曲或一个小细节。 明亮的秋阳下, 镰刀一闪一闪, 埋在青稞里、 汗水一遍遍洗 过的脸颊一闪一闪, 一束束割倒的青稞犹如一束束捕获的阳 光, 捆扎在一起, 作为战利品, 给收割者心中注入一缕缕收获的 喜悦。 收获是艰辛的, 需要巨大的韧性和耐力。但不知谁的一 燃烧的青稞 文/王海燕 西部散文选刊 08
句: 腰疼着断哩, 恨不得变成个山雀儿, 几丢丢一声了飞掉…… 顿时爆出满地笑声。有人回道: 变成个老鼠了洞里栽着, 看腰 还疼里嘛不疼……这时, 一阵风掠过青稞地, 呼啦啦, 青稞们仿 佛也忍不住开怀大笑, 从西头笑到东头, 许久直不起腰。 有关爱情的喜剧也在青稞地里秘密上演, 人们心知肚明, 但不言语。前庄年轻的寡妇和后庄的小伙子每次割田都在一 块。媳妇不会打捆子结, 小伙子教她。一回, 媳妇脸倏地红了, 偷偷瞅瞅四下, 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焦糖, 塞进小伙子手里, 然后 俯身挥镰, 一片金黄的青稞扑进她心潮涌动的怀里……原来帮 打结时, 小伙子的胳膊肘有意碰到了她的胸脯。 这一天, 连我母亲在内的十几个割田人在这片土地上收割 了一千多个青稞捆子, 因为天年好, 大约能获五六千斤青稞。 这一天, 我母亲割了一百多个捆子, 手心里的血疔痂又厚 了一层。她把一束束割倒的青稞搂在怀里, 一次次直起酸痛的 腰身, 青稞穗头上的阳光和她满脸的汗珠相互映照, 紫黑的青 稞与紫红的脸庞相互映照, 直至合二为一。不知道是母亲赋予 了青稞性格, 还是青稞回馈了母亲骨血。 一个细节。母亲每割到一定数量的青稞, 总要把脚下周围 散落的穗头仔细捡起, 裹进捆子, 然后用事先打好的秸秆腰子 精心捆扎好。 一次次背负青天, 面朝大地, 一滴滴汗珠砸向镰刃, 顺着秸 秆渗入黄土, 这就是对生命食粮的膜拜和敬惜, 也是对自己灵 魂的救赎与释放。 实际上, 我差点忘了一个真正感人的细节。那个秋日在袜 样儿青稞地里, 那位割田的年轻母亲生下了一个女婴。真就这 么巧。后来, 姑娘长大了, 但她的小名仍叫 “袜样儿” 。后来, “袜样儿” 远走高飞了, 再也没来过袜样儿地, 但袜样儿地的青 稞永远住进了她的生命。 据传, 一位圣人诞生于伯利恒的马厩, 而 “袜样儿” 就诞生 在一块叫袜样儿的青稞地里, 青稞听见了她的第一声啼哭, 并 且把最初的阳光撒播在她的身上…… 看着烧红了西天的云彩, 磨镰人说, 明儿又是个好天气! 明儿去哪里? 领头的说, 明天天气好的话, 可以去远儿点的田地, 就到大 沟脑罗汉背, 那块地里的青稞早黄透了。 这时, 人们将捆子坐北朝南整整齐齐排成一排排人字形的 排子, 像一支队伍集结在袜样儿地里。看着这支很有些气势的 队伍, 心里都在暗自祈祷, 最好往后的雨不要下在秋甲子上。 雨下秋甲子, 要连下七七四十九天, 青稞就会出芽, 不但影响收 成, 还只能吃粘牙的芽面饼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 祁连山阳的人们与青稞结下了延绵不 断的血亲。青稞的谷气在血脉里流淌, 青稞的坚韧在骨骼里生 长, 青稞的火焰在性情中燃烧, 青稞的灵魂在酒碗里流转…… 至今, 一些上了年岁的人还会常常说一句口头禅, 自嘲: 我 们这些炒面头。意思是吃炒面长大的, 说话时满嘴炒面渣子, 有些原生态, 格局不大。炒面, 即青稞炒面, 藏语叫糌粑, 这种 以青稞为食材的食物, 很有些原始遗风, 用手在木碗里拌食, 可 捏成尜儿分享。 更久远的年代里, 来往于祁连山方圆的匈奴、 鲜卑、 吐蕃、 吐谷浑、 蒙古尔等游牧民族都与青稞结缘共生。缘由是青稞原 本就是高寒地带的土著物种, 不像小麦、 豆类、 洋芋从远方嫁 来, 逐渐成为新贵。也许那时候, 远征的将士皮囊里就装着青 稞炒面、 麻麦 ( 炒熟的青稞 ) 酥油肉干、 甚至青稞酩馏酒。 我还记得庄子里一户土族人家的老人, 是酿造酩馏酒的高 手, 唯他亲手操持酿出的青稞酒, 醇正厚实, 回味无穷, 饮后欲 展翅飞翔, 拔蹄撒欢。 老人每年腊月帮隔壁邻舍、 甚至外庄的人家酿酒。新酒第 一碗, 总献给酒神, 然后邀约几位相好至交, 划拳饮酒。酒酣, 唱 《一个尕老汉幺幺》 , 也唱 《祁家延西》 。祁家延西, 是古代一 位土族英雄, 老年挂帅出征应敌, 保家卫国。老人说, 祁家延西 出征前获胜后, 壮威庆贺, 喝的就是青稞酩馏。 青稞穿越漫长岁月, 走到今天, 风雨磨洗, 紫外线浸染, 最 纯正的一族即瓦蓝青稞, 这是诗人起的名字, 由于其肤色偏黑, 庄子上人们一直叫它黑青稞。它就像祁连山下的人们有着阳 光的肤色, 有着不畏风雪的皮实, 有着挺立高地的矫健。 青稞的随性和坚韧随处可见, 钻在被废弃的牛车木轮缝隙 的青稞, 有一年竟发芽结穗了; 无意被泥进土墙的青稞, 数十年 后遇了阳光雨露, 芽苗从墙皮里顽强钻了出来…… 在我们村子里, 青黄不接的年景, 一碗青稞麦索儿驱赶了 饥荒的阴影, 而一口袋青稞换来过一个新媳妇…… 兴隆年景, 村里传统烧制的青稞酩馏又香飘满巷。那种味 道, 曾经在草原牧帐里飘拂过, 在商旅的驿馆飘拂过……飘过 秦时明月汉时关, 一直飘到今天。 这一切, 都缘于青稞。 再回到袜样儿地。我母亲和割田人正要离开这里。他们 回头望了望, 背景是肃穆的达坂山, 峰顶的白雪仿佛镀了一层 紫铜。一排排收拢的青稞恍惚在夕阳下燃烧, 那是一派金红色 的火焰, 在黄土地上熊熊燃烧, 如希望在血管里燃烧不灭。 青稞, 就那样一直燃烧, 在绝望或欢欣的日子里, 在贫瘠或 丰饶的岁月里…… 河湟诗人杨廷成的诗歌 《高处的青稞》 我多次引用过了, 但 这里还想引用几句作为结束, 那是这一方青稞的礼赞, 这一方 水土的颂辞, 这一方人的青铜雕像— — 九月, 金黄金黄的阳光下 青稞的子孙们站在高高的山塬上 被浓醇如酒浆的秋风熏醉 它们尽情歌唱与舞蹈着 欢呼于河湟谷地丰收的季节…… ( 王海燕, 男, 青海省海东市互助县人, 生于上世纪五十年 代末, 大专学历。青海省作家协会会员、 海东市作协副主席, 原 《海东时报》 副总编辑。曾创办县级文学期刊 《彩虹》 , 编辑出版 《彩虹的故乡》 《土族百年实录》 《风舞河湟》 等多种图书, 创作诗 歌、 散文愈百万字, 偶有诗文见诸报章杂志。2008年始习词至 今, 填词300余首, 著有词集 《湟柳集》 。 ) 西部散文选刊 09
与小麦比较, 青稞的一生更显得松散, 没有章法, 虽然它们 同属于大麦类。这如同我和哥哥一样。我们同样在高寒缺氧 的环境里长大, 皮肤就是不一样。哥哥长得肤色白净, 秀气得 仿佛刚从南方的水湄处过来, 我则肤色暗黄, 粗糙, 而且性格大 大咧咧, 显然是从北方炕头跌落。小麦从钻出土壤的那一刻起 就显现着它严谨、 自律、 内敛却又要强的品质。它的叶片、 麦 芒、 秸秆, 以及它有着柔韧筋骨的面粉, 时常显得庄重自恃, 美 好无暇, 便是麦田, 也具有诗意的光芒。但青稞不同。青稞的 格调如同它所生长的环境: 高寒、 清阔、 寂寥, 它更接近简单与 清贫, 素朴与稚拙。我依稀知道的白青稞, 它出土时的叶片带 着病态的萎黄, 长大后又宽又厚, 有村女脚板的质感; 它的秸秆 倒在伏天的暴雨中, 仍凭水流在身体上肆虐, 无知无觉; 它的麦 芒长过穗头, 四散纷披, 依旧可以把它想象成不加修饰的毛糙 乱发; 穗头上排列的四纵或者六纵籽粒之间, 留有间隙, 这给鸟 雀啄食带来方便; 而青稞面粉, 天生不具备筋骨, 存在粗糙寡淡 的口感。小时候揉青稞面擀面条是件恼火的事情。青稞面不 认凉水, 烫水勉强可以和匀, 但在擀面杖下无法成为圆形, 往往 碎成破旧花瓣的模样, 惹人生气。于是不用刀切, 直接把擀薄 的青稞面片撕到锅里, 叫 “破布衫” 。 “破布衫” 现在成了一道风 味小吃, 有时候我在街头看见破洞四出的牛仔裤, 就会想起它: 腊肉切丁, 加葱姜在菜籽油中爆出火色, 注入沸水, 用手指撕进 大小不一的青稞面片, 煮熟, 加入青菜, 出锅。它的调料简单, 一把青盐即可。 青稞成为我童年生活的具体内容。戴着黑毡帽的爷爷驾 着他的大轱辘马车吱吱扭扭的走在旷野中, 车上是用牛皮绳扎 起来的庞大沉重的青稞捆子, 箍着头巾的奶奶坐在青稞捆子的 顶部, 危而高悬。他们的身边是尚未醒来的深秋大地, 黑灰, 天 边朦胧, 那是即将到来的黎明。一束碧绿的亮光跟随他们, 跨 过塄坎, 穿过溪流……有时车子停下, 那束绿光便也停下, 车子 行驶, 绿光再次追随, 始终保持一定距离。奶奶坐在车上抖擞, 但不敢告诉爷爷, 说我们的身后跟着一只看不出毛色的狼。这 是我最早听到的故事。我稍大之后, 春天时节, 会掺和到大人 之间忙碌在田间地头, 看一把把拌着家肥的青稞种撒进新翻的 黝黑土壤中, 会嗅到刺鼻的猪、 牛、 羊粪和化肥混和的气味, 跟 着犁尖来回行走, 我甚至以为那就是种子的气味, 或者是春天 的气味。那时我偶尔想象青稞种子在地下黑暗中的模样, 失去 方向, 也没有他人谆谆教诲, 独自摸索, 依靠自己的力量寻找光 明和温暖。那时我开始相信种子的神奇异于我们。端午节前 后锄草, 拿把小铲子蹲在青稞地里, 铲草, 灰灰条之类杂草带回 家, 焯去腥味, 依旧是饭桌上葱绿的可口饭食。在青稞地中长 久蹲伏后起身, 会有短暂的眩晕自腹中升起, 并于眩晕中看见 素净的蓝天, 看见祁连山的冰雪和山腰的云杉, 看见孤绝盘旋 的鹰, 看见土黄庄廓内丢失色彩的经幡, 看见明亮水流和浓密 青杨, 也看见大片匍匐的青稞田, 它们在高原清冷的阳光下旋 转, 渺远却又逼近。八月收割, 我在阳光烘烤的中午穿过河流 给母亲送去简单饭食: 两三个青稞面烙的饼子, 一暖瓶加盐的 茯茶。母亲坐在地头喝茶, 面色通红, 散乱的头发沾满细碎麦 芒。我在参差的青稞茬地上拔薄荷和荆芥, 它们和烧红的土 块、 葱根以及老姜熬成热汤, 是治疗风热感冒的良药。草药发 散出略带辛辣的芬芳, 偶尔回头, 我看见成排的青稞捆子, 戴着 它们破旧的大草帽, 成为孩子的模样, 而山坡, 正显露出颗粒落 尽的空阔与辽远。农历十一月, 寒冷琐碎的月份, 路面冻结的, 依旧是前一个季节留下的车辙印记, 它们凹凸不平, 覆盖薄 雪。母亲在黎明的微光中起身, 走出院门, 到门外场院摊场。 我记挂劳累的母亲, 偷偷起身, 去场院帮母亲打下手。秋天的 青稞捆子, 并不能及时打碾, 需要集中起来运回。现在要把它 们一个个解开, 抖匀, 摊在场上, 驾起牛马, 用大碌碡反复碾 压。戴着薄薄的棉线手套, 我的手指和耳朵在疼痛中逐渐麻 木, 黎明的寒冷如同冰碴, 头顶依旧是昨夜星辰。如果我不去 学校, 我还可以接过母亲手中的缰绳, 赶着一对黄牛碾场。碌 碡滚过厚厚的青稞秸秆, 发出持续不断的吱扭声, 揭起一层秸 秆, 会看见脱粒的青稞平铺在硬实的地面上, 并无损伤, 仿佛一 些裸露而又无辜的幼童, 而温顺的黄牛拖着大碌碡, 顺时针一 圈又一圈, 我并不知晓这沉闷的周而复始是黄牛的命运, 当然 我也不会思索母亲的一生将如同这沉默的老牛。打碾的程序 细密繁多, 摊场、 起场、 掠草、 扬青稞、 背草、 装仓。凌厉的麦芒 戳红肌肤, 晚间回家, 要在煤油灯下拣去窜进内衣的芒尖。而 农闲时候晒青稞需要耐心, 选择阳光灿烂的日子, 将潮湿青稞 摊晒在院中台地的大塑料布上, 人光脚爬在青稞上, 一撮一撮 翻拣其中的碎石、 泥块和老鼠屎粒。一天下来, 持续俯向青稞 的面庞肿胀疼痛, 眼球充血。如果跟随母亲去磨青稞, 我便会 进入一个逼仄昏暗的摇荡空间: 四根牛皮绳吊起的石磨阳扇上 瓦蓝青稞 文/李万华 西部散文选刊 10
散发出的微光是磨房醒目的光源, 它悬在磨房中央, 与阴扇严 丝合缝。我看见磨缝里流出的面粉, 丢失向下的重心。它们轻 舞, 落满屋顶粗壮的梁柱, 圆木拼就的板壁, 磨去色彩的地板, 低头箩面的母亲, 以致到达磨房门口, 那里放置的木槽里正有 过于干燥的青稞等待再度潮湿。无处不在的面粉颗粒在悬浮、 碰撞, 仿佛日光照耀下的尘埃……童年的青稞, 有时是故事, 有 时是伙伴, 有时是玩具, 有时— —它使我看到母亲在大地上从 早到晚的艰辛, 以及与大地一样的沉默, 仿佛母亲自身就是一 粒微茫的青稞, 来自大地深处。而我在青稞的光芒中, 在青藏 高原冷硬的风中逐渐成长。 西藏的古老传说中, 人是一只神猴与罗刹女的后代。观音 菩萨为了哺育这些后代, 从须弥山岩缝间取出第一粒青稞和其 它粮食种子, 在雪域广为播种, 小猴们吃了谷物后, 毛和尾巴渐 渐缩短, 学会讲话, 变成了人。传说总是带着朴素的进化论思 想, 青稞在故事中有着神性的光芒。但是青稞并不因此获得过 高的尊荣, 它依旧是用来温暖我们肠胃的边缘食物。农历七 月, 绿色的青稞籽粒刚刚饱满, 我们折下它青涩的穗头, 放在大 铁锅里煮熟, 凉冷后搓下籽粒, 用簸箕簸去麦芒, 装进小石磨中 一阵吱吱呀呀, 便可以得到青黄不接时的美食: 麦梭。拌些葱 蒜和芫荽, 调些菜籽油, 盛在大碗中, 可以用指头抓着吃, 也可 以和刚刚成熟的洋芋熬在一起, 成为粥, 带着青禾的气息。有 时我们直接揪下青稞穗头, 用手掌揉出籽粒, 吹去麦芒和外皮, 咀嚼, 这样零打碎敲的吃法总是发生在别人家的地头, 带着盗 窃的恐惧, 显得贼眉鼠眼。黑铁锅炒熟的青稞, 微黄, 肚腹裂开 细微的口子, 我们装在口袋里, 捏一粒出来, 它们在唇齿间发出 清脆的碎裂之声, 那是美好的童年零食。青稞炒面做成的糌 粑, 我更喜欢用烧热的菜籽油替代酥油, 加入白糖。这样的糌 粑更多的带着农业气息。如果是夏天,老人们会闷出一盆甜醅, 将青稞去皮洗净, 入铁锅煮熟, 沥出凉冷, 加入酒曲拌匀, 装进 坛中密封。老人会将坛子放在温暖的热炕角落, 盖上棉被, 发 酵, 过几天便可开坛食用。说甜醅清心提神, 壮身暖胃。我喜 欢沥尽甜醅颗粒的汁液, 醇香甘甜, 如果加入几勺白糖, 便是童 年唯一可以喝到的珍贵饮料。相对于白面, 被我们称作黑面的 青稞面是那么卑微、 贫贱。我们用粗糙、 松散、 黝黑的青稞面蒸 “油花” , 烙三角干粮, 散 “拌汤” , 擀面条, 不论怎样变换手法, 入 口的黑面总有着贫贱植物的苦涩与干硬, 而我们盼望着的, 是 绵软、 细腻、 有着美好口感的白面, 以及由它揪出的面片, 烙出 的饼。我第一次看到青稞的宝贵, 来自那时经常可以见到的货 郎。甘肃永登天祝一带的货郎, 挑着他的针头线脑, 摇着拨浪 鼓, 向西走过大通河的吊桥, 爬过十二盘坡, 翻过时常云雾弥漫 的黄垭壑, 便会换到我们村子的鸡蛋、 大姑娘的头发或者猪 鬃。他们更类似于一种流浪者, 天在哪里黑就在哪里睡, 肚子 在哪里饿就在哪里要。我从家里拿出几块青稞面干粮, 送给蹲 在门口青杨树下的货郎, 他从自家纺织的黑粗布衣袖中伸出手 来, 躬下明显僵硬的腰背, 我记得他黝黑如同煤炭的手, 青筋暴 绽, 长指甲乌黑, 他的肤色已经与褐土成为一体。我同时看到 地面上的他的双脚, 破旧的解放鞋布满泥点并失去形状。他接 过青稞面饼子的姿势如同接过一块足以改变命运的黄金, 然后 大口吞咽, 带着满足。1980 年, 我吃到一种金包砖的花卷, 将 和好的青稞面和小麦面分层卷起来, 白面包住黑面, 这是我最 后吃到的青稞面。如同展开一幅水墨画卷, 我揭下并吞食掉外 层的白面花卷, 留下的青稞面花卷重又卷起来, 如同卷起一团 小小的虚荣, 放回书包。其实那时的青稞已经是名叫 “白浪散” 的白青稞, 接近于小麦的色彩, 口感稍稍绵软。真正的黑青稞, 那时已难见到。 我熟悉青稞地, 如同我熟悉它们发散的幽微蓝光。夏季, 从闪烁耀眼白光的村庄出发, 穿过灌丛密布的河谷, 便会进入 青涩旺盛的青稞田地。遍布车前子、 蒲公英的田埂在纷披的青 稞叶子中难以寻找。低下身, 可以看见无数带着透明骨节的青 稞茎秆纵横林立。折一截中空圆润的茎秆, 将一头捏扁, 咬在 嘴里, 便会吹出低沉的 “呜呜” 之声。如果干渴, 嚼一截嫩茎, 唇 齿间是类似甘草的青禾香甜。黝黑、 松软的泥土之上, 密布的 茎秆之间, 黑色甲虫机敏爬行, 偶尔有蚯蚓和蟾蜍, 它们都不曾 长大。当初青稞种的撒播依旧原始, 不像小麦那样可以用播种 机, 因此青稞茎秆的林立更加杂乱, 野草恣意生长。颜色萎黄 的燕麦, 开出紫色花朵的田旋花, 墨绿薄荷, 叶子泛红的荆芥, 它们缠绕牵连, 发散馥郁浓厚的草药气息。钻出田埂, 我会看 到青稞生长的家园, 如此辽阔: 高远的天空濡染深蓝, 云朵低 垂, 阳光给它们绣上金边。嗓音嘹亮的云雀, 它起飞降落的身 形如同音符跳荡。覆盖云杉和白桦的山坡背阴处, 便是白天也 有松涛, 我了解那云杉底下的细碎部位, 蚂蚁爬行的蘑菇, 枯 草, 宿茎, 开白花的东方草莓。夏季也清凉的山风, 河水, 它们 一起奔跑。当然还有牛羊, 经幡, 那些攀岩在青色崖壁的白色 山羊, 有人说它们到了南方, 以狗肉的身份挂在饭店。虫声鸣 叫, 优雅又狂放。无数青稞的麦芒同时撒开, 如同清晨阳光扯 出的万道光芒, 灼射、 激越。我于麦芒间放眼, 看见迅速庞大的 青稞穗头, 遮去远山峰顶的白雪, 那是我一年四季都可以仰望 的白色花朵。 “青稞, 大麦的一种, 粒大, 皮薄。主要产在西藏、 青海等 地, 可做糌粑, 又可酿酒” 。语出自 《现代汉语词典》 。在彤云密 布, 寒风刺骨的大蜡之月, 村庄酩馏酒的酿制作坊越加显得矮 小而浓香: 木柴然起的烈焰不断舔舐泥灶上的大黑铁锅, 密封 的锅内是肚腹裂开的白晰青稞, 在这之前, 青稞碾去外衣, 加中 草药煮熟 ( 那些草药的名字, 无人透露 ) , 拌酒曲, 发酵。云杉木 做成的厚重锅盖留有小孔, 这终究是个含有物理原理的作坊, 细长的金属管子从小孔通向水缸。青绿色釉面的水缸内有夹 层, 盛满冰块或者凉水。文火之下, 铁锅内无数饱满柔嫩的青 稞籽粒释放出混合着草药的芬芳, 它们最终以激越的气流形式 喷涌而出, 通过管子, 进入水缸, 冷却成蒸馏水。木瓢舀出的第 一勺酩馏酒总要敬给酒仙, 然后是天地。有些急性子的男人提 着塑料桶等在大缸旁边, 他思谋的, 依旧是正月的一个午后, 檐 外飞雪, 室内炉火, 一圈人坐在火炕上, 围了绘着赵延求寿图案 的炕桌, 六只小酒盅摆开, 酒壶烫暖, “点状元” 、 “歌俩好” 、 “三 六顺” 、 “四季发财” 、 “五子登科” 、 “六六连喜” 、 “七星高照” 、 “八 仙过海” 、 “九九归一” 、 “十满堂” ……猜拳, 带着吉祥的数字, 手 指间的博戏, 男人之间的对垒与决战, 以及女人式的鸡零狗碎, 西部散文选刊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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